越南富里镇的东方玩具厂，距离首都河内仅两小时车程，却处处流露出浓厚的中国气息。门前巨大的石碑上刻着汉字，大门朝北，院内池塘里锦鲤嬉戏，这些风水布局都寄托着招财纳福的美好愿望。工厂的管理层几乎都是中国人，因为这里隶属于一家来自浙江的公司。
对伊拉娜·沃尔登伯格·拉夫曼来说，这既是机遇也是挑战。她是 Learning Resources 公司的营销副总裁，该公司生产的益智玩具，如“编程与行动”机器人鼠、小肌肉发展刺猬斯派克和 Kanoodle 拼图等，在美国各大商店随处可见。长期以来，Learning Resources 依赖中国制造商。但为了应对美国总统的关税政策，拉夫曼正试图将生产转移到其他国家。
这家拥有四代传承的家族企业（拉夫曼是创始人的曾孙女）于 4 月份起诉特朗普的关税政策，认为只有国会才有权设定关税。尽管地方法院裁定这些关税非法，但美国最高法院于 11 月 5 日驳回了这一裁决。拉夫曼表示：“我们必须分散供应链才能生存，我们无法预测政府的政策走向，只能积极应对。”
因此，她和公司的销售主管——她的兄弟斯蒂芬·沃尔登伯格，带领一个六人团队前往越南进行为期一周的考察，走访了十几家工厂。此行的目的是深入了解制造业这一巨大转变背后的隐性成本，以及对企业和消费者的连锁反应。
越南无疑是替代中国的理想选择。尽管白宫对越南制造的商品征收关税，但仍低于特朗普与中国国家主席达成的对华出口关税，更远低于今年早些时候威胁要征收的 145% 的关税。然而，拉夫曼和成千上万的其他企业高管一样，发现将生产迁出中国容易，但要摆脱对中国制造业的依赖却难上加难。
我抵达河内时的心情，与 2010 年我首次来到这里时一样激动。那时，我成为彭博社首位越南裔美国分社社长。我出生于当时的西贡，那时“美国战争”正接近尾声。1979 年，在美国战败撤兵、越南在越共统治下实现统一后，我的家人加入了成千上万乘坐摇摇晃晃的船只逃离的“船民”行列。我们最终抵达加利福尼亚，并在那里长大。但我始终感受到家乡的召唤，以及它在经历了数十年的战争和贫困后，转型为亚洲经济体的蓬勃活力。
我刚开始在越南工作时，外国资金主要流入纺织品和鞋类等低价值产业。如今，越南已成为一个制造业大国，去年的商品出口额达到创纪录的 4050 亿美元，产品种类从 T 恤衫到电视机应有尽有。其中约 30% 出口到美国，越南对美贸易顺差位居第三，仅次于中国和墨西哥。富里虽然转型较晚，但也迅速融入了这场变革。这座城市在战争期间几乎被美国炸弹夷为平地，它坐落在红河三角洲的广阔平原上，距离中国边境仅 150 英里。几个世纪以来，该地区一直依赖劳动密集型水稻、木薯和蔬菜种植，长期遭受普遍贫困的困扰。过去十年，随着三星、比亚迪和 iPhone 供应商富士康等公司在此设立工厂，稻田逐渐被工厂所取代。去年，外国投资者向越南投入了超过 250 亿美元，其中近 30% 的新项目由中国出资。
在街上、市场上和路边咖啡馆里，我们都能听到普通话。由于太多房间被中国工人租用，很难预订到酒店。考虑到两国之间存在着复杂的关系（1979 年曾爆发短暂的边境战争），中国在越南的巨大影响力让我感到惊讶。越南曾骚扰包括我的家人在内的华人，质疑他们的忠诚度并强行驱逐他们。我们乘坐的改装过的河船上挤满了 300 名乘客，他们都是华人后裔。如今，随着中国的专业技术和资金在越南受到热烈欢迎，那段黑暗的历史几乎已被遗忘。当我们沿着新建的 1A 高速公路驶入市区时，工业园区和无数的建筑工地掠过眼前，其中许多都归中国人所有。到了晚上，一片街区被中文招牌照亮，这些招牌是为在新工厂工作的中国工程师和管理人员准备的。
富里周围环绕着喀斯特石灰岩山脉，与北部海岸线沿线的翠绿色植被覆盖的岩层相似。但这里的山峰是黑色的，树木被剥去了树叶，露出了伤痕累累的灰色采石场。数十家水泥厂从喀斯特地貌中喷出烟尘，这些喀斯特地貌被开采出来，用于制造工厂和连接工厂的高速公路所需的混凝土。
Learning Resources 正是在这些山峰的阴影下押注自己的未来。这家玩具制造商提供约 2000 种产品；几年前，其中超过 80% 的产品是在中国生产的，这些中国公司利用了中国无数的塑料树脂、颜料、电脑板和其他材料供应商。拉夫曼的目标是大幅降低这一比例，但这需要供应商的大力帮助。“我们问他们，‘你们是否愿意迁出中国？’”，她说，“‘因为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们需要寻找替代方案。’”
越南拥有 5300 万工人（总人口为 1 亿），不到中国劳动力的十分之一，因此该国根本无法容纳所有撤离中国的公司。供应链顾问表示，中国约有 10000 家玩具制造商，而越南只有大约 100 家工厂具备出口生产能力。这种规模上的不足意味着降低价格的竞争较少，这对于利润率通常只有个位数的玩具行业至关重要。
Learning Resources 正在分批次地将大约二十几个产品转移到越南，这是一个耗时且成本高昂的过程。每件玩具都需要多达六个重型钢模，这些钢模主要在中国制造。拉夫曼估计，将每个模具转移到越南的成本约为 5000 美元，这将增加数百万美元的费用，而这些费用对利润没有任何贡献。
东方工厂坐落在富里南部一条新建的高速公路旁。在到达大门前几百码的地方，我们遇到了一段布满水坑的路段，这些水坑看起来足以吞噬我们的面包车。尽管在基础设施方面投入巨大，但最后一英里的问题仍然存在。我们爬出车，在炎热的阳光下走完最后一段路。拉夫曼是一名训练有素的机械工程师，她从容应对。她已经为在潮湿的夏季参观工厂精心准备了一套行头：一件 Learning Resources T 恤、卡其裤、舒适的运动鞋，棕色的头发扎成马尾辫。十多年来，东方公司一直在中国生产圣诞灯饰和类似商品。自从在越南开设工厂以来，它稳步增加了玩具的生产。该工厂包括一栋两层楼的办公楼、几个足球场大小的仓库，以及为负责管理大约 800 名越南工人的数十名中国大陆员工准备的酒店式客房。在工厂车间里，一位中国经理用普通话发号施令，然后由翻译将其翻译成越南语。我们跟随 Campfire Chatmallows 的生产过程——这是一种印有表情符号的柔软塑料棉花糖，可以在发光的篝火木头上“烘烤”；其目的是鼓励孩子们编故事。虽然这款玩具将被贴上“越南制造”的标签，但许多组件都来自其北部邻国。
Chatmallows 需要几种不同硬度的塑料，但只有两种——聚丙烯和 PVC——在越南有售。因此，在中国进口的证据就在工厂门口：堆得高高的麻袋里装着豌豆大小的塑料颗粒。
一位身穿蓝色公司制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工人将塑料颗粒和着色粉倒入一个圆形搅拌机中，几分钟后，搅拌机吐出充满活力的蓝色树脂。然后，另一台机器将塑料熔化并将其注入钢模中。
当塑料木头、棍子和棉花糖从模具中取出时，它们会被机械臂取出。拉夫曼说，这使得该工厂领先于一些竞争对手，在那些工厂里，工人必须手动移除产品。但虽然它的二十几台模塑机在越南已经令人印象深刻，但中国的一些工厂拥有数百台。我们前往一个区域，那里的工人戴着护目镜和口罩，在柔软的塑料上喷涂黄色和橙色油漆，以模拟火焰。拉夫曼指出，这是一个相对较小的业务，只有几十名员工，这将限制她在这里可以生产的产品。“他们需要变得更先进，”她说。再往前走是装配线，数十人面对面地坐在长长的金属桌旁，每个人都专注于一项任务。一名工人将原木分成两部分，然后传递给另一名工人，后者插入电池触点。第三名工人使用手动压力机将触点牢固地压入到位，然后第四名工人将螺钉插入原木中。我对这种程度的手工劳动感到惊讶。
该工厂雇用的工人比中国类似工厂多约三分之一，拉夫曼说，越南的员工人均产量低 40%。这是因为中国工厂在自动化方面投入了大量资金，并且可以依靠经验丰富的劳动力。
拉夫曼拿起一个接近完成的 Chatmallow，指出了从中国进口的各种组件：电池触点、迷你电路板，甚至螺钉。这是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白宫对任何涉嫌“转运”——从中国进口、重新贴标并转运到美国的商品——征收关税。“目前尚不清楚转运规则是什么，因此我们正试图非常谨慎，”拉夫曼说。“但我们只能猜测。”
总而言之，越南的成本可能比中国高出 10% 到 15%。但该公司没有停止将生产转移出中国大陆的计划。由于关税波动如此之大，拉夫曼表示，必须实现采购多元化。而且必须有人为此买单——制造商、品牌、零售商或消费者。目前，Learning Resources 已将价格平均提高了 6%，以弥补关税的影响。这家玩具制造商的目标是将价格维持在这一水平左右，但如果贸易战继续下去，最终可能会变得不可能。“提高价格是我们最不想做的事情，”她说。“在一定程度之后，就不会有人购买你的产品了。”
在东北方向两小时车程的兴安省，凯乐智能包装有限公司坐落在农田中，那里很快将被仓库和工厂填满。在一扇刻有越南语、英语和中文公司名称的折叠门后面，是两个似乎可以无限延伸的长仓库。
几乎所有制成品都需要包装和纸质手册，玩具和游戏通常包括印刷的纸板。凯乐印刷 Learning Resources 的书籍、棋盘游戏和美国学校使用的材料，以及一些盒子和手册。Learning Resources 远非其唯一的客户：在工厂周围，我发现了您在任何美国大型商店都能找到的角色和品牌的材料。凯乐表示，它已花费超过 600 万美元从德国和日本购买新的印刷机。拉夫曼拿起她公司的情感家庭图书套装，这套书可以帮助孩子们探索情感。她对它的装配和表面加工印象深刻。“在不太成熟的工厂里，你会看到工人手动粘贴纸张，”她说。凯乐的新机器将“提高质量，并使他们能够更快地生产产品。”
拉夫曼的团队已经在越南待了一个星期，而另一个团队则在印度。她自己几周前也在那里。Learning Resources 超过 30% 的员工现在专门负责关税和生产转移。但拉夫曼说，花在研究贸易规则或审查新供应商上的每一小时，都是没有花在创新、设计或营销上的时间。明年的阵容将缺少大约 100 种正在开发的产品，其中包括用于教授儿童分数的学习工具，教师们长期以来一直要求该公司制作。
在整个行业中，曾经附带六个配件的娃娃现在可能只附带四个。毛绒熊或狮子不会有刺绣缝线，而且面料可能会更薄或更粗糙。柔软、柔韧的塑料将被更坚固、更便宜的品种所取代。这对父母来说是一项隐性成本，他们将为少了一些魔力的玩具支付更多的钱。“消费者尚未看到充分的通货膨胀，”拉夫曼说。“他们将在未来几个月内受到冲击，他们会感到震惊。”
回到富里，我们将车停在 Chatmallow 工厂对面的路边咖啡馆。现在是下午 5 点，工业园区的工人和穿着安全背心的建筑工人坐在十几张户外桌旁。他们点啤酒和米饭、炒鸡肉和汤。
阮氏萱的儿子经营着这家咖啡馆，她告诉我政府如何征用她家的稻田来建造工业园区。“我们别无选择，”她说。她得到了补偿，但两年后，当一家人购买了建造餐厅的地块时，他们不得不支付几乎是政府每平方米支付价格的七倍。不过，现年近 80 岁的萱还记得过去的样子。20 世纪 80 年代和 90 年代生活拮据。“人们很饿，”她说。对于年轻一代来说，工厂是替代在稻田中弯腰劳作的理想选择。在纺织厂工作一段时间后，萱的儿媳妇被东方公司聘用，月收入约为越南的平均工资 300 美元。这位年轻的妇女和在另一家工厂担任焊工的萱的儿子已经存钱并贷款送他们的儿子去韩国学习汽车工程。“如果我们仍然只是在农场里，我们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萱说。然而，她对在咖啡馆点餐和招待顾客的子女和孙辈深感担忧。“建筑工程完工后会发生什么？”她问道。“工厂工人将在食堂免费用餐。我们如何生存？”
当然，对许多家庭来说，答案是教育——这正是萱在遥远的韩国的孙子所选择的道路。在离家较近的地方，富里市中心以南的河南省职业学院。早上 8 点左右，我们到达时，数百名学生正在填写文书并选择课程。这里的学生接受工业电气、机械工程和汽车技术等领域的培训。该学校与公司（现代、三星、中国科技商店歌尔和启碁等）建立了牢固的合作伙伴关系，这些公司捐赠设备，其员工担任临时培训师。由于当地政府的大力补贴，学费仅为每月 10 美元，并且由于超过 95% 的毕业生很快找到工作，近年来入学人数每年增长高达 20%，如今已达到 3000 名学生。“工厂渴望雇用他们，”学校负责人武友义说。“公司帮助我们开发课程，以便我们可以缩小他们的期望与工人的资格之间的差距。”郑俊功正在学习电气工程，他梦想着一份稳定的工厂工作。这位 16 岁的年轻人决定上职业学院，而不是继续上大学。他说，大学生并不总能在他们学习的领域找到工作。他的父母是工厂工人，他看到了他们能够获得的好处。“工厂提供了一份收入稳定的好工作，”他说。
经过一周这样乐观的交谈后，很明显乐观情绪在越南根深蒂固。我感觉到拉夫曼基本上同意，尽管她有一些保留。她告诉我，她对所看到的生产质量以及工人正在掌握的技能印象深刻。“越南肯定有潜力，”我们在道别时她说。但中国在专业技术和基础设施方面的结合“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存在，”她说。“这在 2025 年的越南是无法复制的。这需要时间。”
分析大模型：gemma2
得分：-10
原因：
文章强调了越南制造业对中国供应链的依赖，暗示越南在短期内难以摆脱对中国的依赖。此外，文章也提到了中美贸易战背景下，企业将生产转移出中国的趋势，这可能被视为对中国经济的一种负面影响。
原文地址：Learning Resources’ Move to Vietnam Shows China’s Dominance
新闻日期：2025-11-18
